第32期解放书单|笔墨内外,体悟才是真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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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期解放书单|笔墨内外,体悟才是真本领

2024-12-29 12:11:39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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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后几年,张仃与吴冠中发生过一次争论,主要是关于绘画中的笔墨问题。前者坚持古人之道,后者则以为“笔墨等于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美术界关于传统绘画的不同见解,觉得与过去文学界关于语体文的讨论有些相似。后来我见到了张仃、吴冠中两位老先生,他们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深谈。记得在张仃的家里,得到他的一本新书,是谈艺的文字,印象深的是他作品中的中国门神年画意象和毕加索立体主义绘画韵致的互感,以古法而融会新知,却有意外的力量在。由此,我也明白了他何以与吴冠中产生较大的分歧。

美术界的话题,我们这些门外人不太懂,要摸清情况,需做些功课。记得陈师曾谈及文人画,用了许多现代审美的元素,但这些,好像都是从古代概念蜕化出来的。我们这代人对于古人的笔墨多是有隔膜的,所以回看旧的艺术,说不出道理。这就要求教于方家,对于神秘的遗存,进行清晰的透视。但目前的办法多是教科书式的,知识论的气味过浓,自学的人不易理解。读《茆帆山水画公开课》,忽然觉得很是亲切,因为不是板着面孔,学识里埋着生命体味中的趣味。概念是清晰的,又能结合经典文本笑谈书道与画道,自己的创作经验也含在其间,就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古人在笔墨实践中,总结的概念都很有意思。这些审美词语,有些似乎从《文心雕龙》式的句子中来,唐宋诗文的灵光也闪动其中,与笔墨之趣对应得颇好。后来出现的《艺概》带有点集大成的意味。这个脉络里的观念来自文人实践的总结,贴切而有味。茆帆先生多年间浸泡于古风中,悟道之语中涌出热流,映出艺术内部的景观。如何看待旧式艺术,需要有阅读经验和实践体验,这两者作者都有。外行可以借此知道意象之美,内行则由此感受何以有此滋味。大家小书,言简意赅,确是难得的。

看资料介绍,知道茆帆先生精习诗、书、画、印,有许多作品行世。他的书纠正了我对于美术问题的许多看法,比如我过去是相信“书画同源”的观点的,但此书则据考古的发现认为,证明书法是绘画的“流”,“是同‘法’而不是同‘源’”。我觉得不是虚言。再比如,我过去以为,当代山水画在重复的路径上太久,印象不及古人的作品好,很难翻出新意。但作者认为不是没有新的空间,比如章法就可能是突破口,现代以来的一些画家有过此类实践。这也使我想起白话文的出现,它优于文言文的地方也是章法,即辞章的跌宕起伏。看来诗文之道与书画之道有相似的地方。这本书还让我搞清了一个观点,原以为笔意只是一种意象的营造,书画中谈笔意却是“笔势和笔法的总合”。沈尹默《书法论》的看法也让人双目豁然。每一个专业之道都有层次和隐曲之处,需要耐心领会才能得其要义。目前媒体的言论中,凡涉及专业性的,网红们只要是门外之谈,就难免有硬伤。我们读别人的书,如果不能懂其门内基本要领,望文生义则是大忌。

中国古人创造的艺术,今人真的难以企及,那气象与内旨,恐怕来自天启的成分颇多。所谓神采奕奕、墨华飞动,在顾恺之、王维、黄公望那里寻常可见,而要随其出入左右,达无人之境,其实大难。茆帆先生善于揣摩古人的泼墨过程,而非仅仅是静止画面的临摹,就找到了灵动之迹,亦可随影起舞,找到自我。于是天趣、笔力、神韵汇于笔下,也由此有了自己的园地。

凡深入艺林深处者,所获不都是流俗之趣,也有不少异途的发现,精神的修养是重要的。苏轼在《书黄子思诗集后》中说:“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茆帆总结笔墨规律,也有不少中肯之语。比如台阁体的出现,就违背创造精神,千人一面的样子是不好的。清代的翁方纲用力模仿古人,结果匠气弥漫,不免是书奴:“学习要得‘法’,但得‘法’不是最终目的,得了‘法’还要能‘变’,变成自己的面貌。如果死守‘定法’,纵然有入木三分的功力,最终不过是书法的奴隶,这是很可悲的。”历史上让人过目难忘的佳作,其实都是得法而忘法者,脱旧而渐新,遂有大的气象。这个道理说说容易,而人们也往往陷于迷津,难觅其门。

看古人的书和今人解释艺术的文字,觉得仅仅在知识论层面为之,往往不得要领。体悟才是真的本领。《茆帆山水画公开课》在讲到“不似之似”这个话题时,以石涛的话为例,道出玄机,并以齐白石的《雏鸡出笼图》为样本,证明了“古人画意不画形”的道理。齐白石的画,灵性与野趣都有,对于花鸟草虫的勾勒,都不用力着墨,但看得出写意笔墨的得体表达,用其作品来解释画论里的一些概念,效果颇好。他的早期与中晚期的作品风格有所不同,之所以能够气韵生动,大约与自己保持童心有关,而这也是古典美学的题旨之一。袁宏道在《叙陈正甫会心集》中云:“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古人的这种体味,齐白石当也有之。他从工笔到写意间,数度变法,真的是有造化之功,此中道理,需久久揣摩才能悟出一二。

这是一个现象:解艺林之意者,当也是艺林中人。晚清后,凡写艺术史或文学史者,多是懂一点西学,或有着笔墨经验。王国维之于宋元戏剧,陈师曾之于美术史,鲁迅之于小说史,最好的部分都不脱经验之迹。沈从文虽不懂西学,但他的服饰史与新文化理念也有关系。今人迷恋传统,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如何表达今人的生命感受和思想感受。在文学界,也有这个问题。五四前后的白话文最好的作家,古文也好的。而旧体诗写得不错的,竟是鲁迅、郁达夫这类新文人。如此说来,有创造性的作品,其实都非天上掉下来的,总要在旧文脉中蹚过,才能旧树嫩枝,推陈出新。所以,受益于古人而又能走出古人,行进在前人没有去过的路上,那天地就大了。(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

《茆帆山水画公开课》

茆帆 著

中华书局

【编辑:叶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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